二(下)
蓝宁反驳:“难道我就不算陪吃陪睡啊!”
严宥然举起双手:“我也有这需求,而且需求简单。我妈就像当初的你妈一样,对我根本就是疲劳轰炸。恋爱谈了三年,我也这把年纪,再不结婚便要成为笑话一桩。”
不过她听说蓝宁和关止结婚前做过财产公正,还是蓝宁提出来的时候,仍旧咋舌:“这多伤感情啊?”
而且自己的父母甚为满意,关止家的爷爷奶奶也满意。这让一大家子都能满意的事情,其实也没什么不好。
所以这是如同过山车一样的话题,蓝宁不想再继续,严宥然也有此心。
同学好友,又谈了谈工作烦恼。蓝宁也想转移严宥然的不愉快,便把罗大年给自己出的难题大约讲了一讲。
蓝宁身为挚友,自是了解,她更了解严宥然。
因而,她便不再讲什么。
本来蜷着的蓝宁,忽而就坐直了。她头顶后方,有一盏小瓦灯,光线笼到她的身上,严宥然恍惚觉着她薄如纸片,却还要立一个笔直,似是又回到当初。
蓝宁下意识先摸脸,然后就明白她在笑什么。
“但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便宜和好吃更重要?”
蓝宁一尝,果然如此,讲:“他们家的原料一般,烹饪水准也一般,出品质量真不稳定。”
她现在会想,如果说当初和关止结婚,一半属于不得已而为之,一半属于半推半就,而如今看来,岁月如水,一切安稳,倒也算不得是个太差的选择。
蓝宁嗔她:“又凉又辣的,你也不怕吃坏了。”她把冰镇芥兰和凉拌黄瓜换成滚龙丝瓜和虾籽三丁干,又加了两份冬茸鲍丝羹,凉菜点了一个色拉。
严宥然皱了眉头说:“这叫‘非我族类,其心必异’。他防着你呢!”
“我姓裴。”
严宥然后来告诉她:“我第一次看见他,也好像见到时老师。”
蓝宁兴致勃勃道:“景阳春啊!他们在青浦有加工中心呢!出品的质量绝对过关。他们虽然才开了五家店,就有这个意识做中央厨房,挺超前的。现在所有分店的菜式口味都一样,这就是品质稳定。”
严宥然抹了一抹嘴,眼神清明如一泓秋水,可以直射人心。
严宥然果然说:“小宁,你是时维的好学生,每一分钟都在进取。抓紧时间,从不浪费。”
一样高洁的额,浅淡的眉,轮廓很好看的下巴,会令整张面孔显得坚毅。他们思索的时候眼神会专注望牢一个方向,让面前的人会不自禁地就要被吸过去,要参与眼前这个人的思考。
蓝宁牵牵嘴角,拉出一个弧度,算作微笑。她说:“是啊,时维说过,浪费时间是可耻的。”
严宥然在她婚礼之前就问过她:“怎么你突然就和旧爱结婚了?让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。”
严宥然替她夹了块鱼肉,讲:“来来来,先吃鱼。”说完手边的手机震了一下,她接起来,口气冷硬道,“跟你说了不用来接,就这样吧。”
她冲口而出:“时维?”
蓝宁叹气黯然,不做言语。
严宥然第一次把男友裴宇琛带到她面前的时候,她正无聊地翻着杂志,看娱乐圈的八卦。听到严宥然介绍,她抬起头来,恍惚了一二刻,怀疑自己是不是处在一个失重的穿越状态中。
领位小姐来叫号,轮到她们进去。两人坐下,严宥然就随口点了菜:“水煮鱼,泉水蛙,加半例清炒虾仁,冰镇芥兰,凉拌黄瓜。”
蓝宁笑:“都是这些大路货的菜,谁家不会做?看来他们是营销驱动型经营。”
但两人意见有分歧,为结婚议题不知闹过多少别扭。
严宥然环顾四周,都是对对俪影,你侬我侬,又物伤其类了:“这里是白领的环境,蓝领的价格,性价比高,谈个恋爱也省成本,多好?”
但严宥然问她:“不管怎么说,结婚证书就像合同一样,既然签章生效,无论如何都要慎重了。蓝宁,你可想好了?”
这时候水煮鱼先上来了,严宥然真饿极了,夹起一块鱼就放进嘴里,一嚼直皱眉:“怎么鱼肉这么松,口味又差了。”
严宥然笑她:“得了吧你,有关止这样的帅哥陪吃陪睡陪玩,指不定谁赚了呢?”
严宥然就没多问,她们的友情有一点顶好,从不对对方的隐私穷追猛打。
她似嗔非嗔拍了一下蓝宁的手,讲:“你说的对,如果真当什么都过去了,就两眼一抹黑,得过且过,人生不就是如此吗?你和我都一样。”
她自念大学起,处处好强,从不示弱。毕业之后供职本城知名的时尚画报,短短几年成绩斐然。连昨日组织的同学聚会,都力求圆满。
蓝宁又垂下了头,吃着自己这一边的食物,不知怎地,选择讲了一句也不合适的话:“悠悠,反过来想,裴宇琛也许觉得在你面前自己是陪衬。”
蓝宁则想,感情本来就稀薄,能伤到哪里去?
所以她能够现在如此坦然对严宥然讲:“我们不一样,各方面需求比较合拍,就结婚了。相比别人要简单。”
蓝宁拿起菜单翻阅,发现新奇点,赶紧递给严宥然转移她的视线。
关止倒存了些幸灾乐祸的意思,还问她:“后悔吧?”
这正是蓝宁心中的气头,一直压着没发作,她不是没有愤慨和不悦的,讲:“我一毕业就进了公司,所思所想所作所为,几乎是打上了‘时间维度’的标签,不能因为我嫁的人是他竞争对手,就这么有没气量吧!这么多年来,我从来没想过罗大年也会没了肚量。”
蓝宁转头对严宥然解释:“如果他们有个强有力的中央厨房,一定能把产品做的更好,出品标准化不是家家做的棒。”
严宥然话音一落,又有服务员过来上泉水蛙,蓝宁乘机问:“你们的原料不太好,没有中央厨房做处理和把关吗?”
只一句,便住口。
严宥然果然被吸引,问:“他们就不怕菜单被抄了去?”
严宥然盯着她看,半晌才说:“罗大年以前信任你,也许不是因为你身上打着‘时间维度’的标签,而是你身上打的是时维的标签。”
“快看快看,他们的意识也真是前卫的,把菜单做成杂志,还有其他娱乐场所的优惠券,可以直接卖给消费者。”
她说:“小宁,我知道你想说什么。你第一次看见裴宇琛,就一直想问我了吧?”
只是时维喜欢穿白色,真正低调的书生气质,但是行动生风。裴宇琛那天穿的是棕黑色风衣,带一点颓废和落拓,和时维分明不同。
就像关止当初讲的:“我们互相作伴,没什么不好。”
没有想过今日的话题会过界,好友隐约各持利刃,无意挑开对方脉门。
严宥然瞅着她笑,问:“那你说哪一家做的好?”
严宥然“呸”她:“你是听关小生唱戏唱多了吧!”又叹气,“我们这样年纪的女性,事业上不封顶,生活自力更生,外面风光无限,里面千疮百孔。如果不抓住个男人,人人都以为你是清仓货。就算你美得像西施,富得像小甜甜,都会有三姑六婆在背后说一句‘这是大龄单身女青年’。”
她自己讲完,灵机忽地一触,还不及细细想,就见严宥然笑意盈盈望牢自己。
当时蓝宁含糊过去,没怎么想说这出原因,只是讲:“我们都到了这个份上的年纪了,再把个恋爱闹的呼天抢地,要死要活实在有违风格,遇到合适的,就顺其自然结婚了呗?”
就其到底,他俩的婚姻似搭伙胜似情人,似邻居胜似夫妻。
气氛缓和,蓝宁便开玩笑讲:“我也没想到,你多精明一个人,就栽在青年作家手里了?果然是文人骚客多情。”
蓝宁出神地望着晕黄的灯,这间餐厅里的这盏灯在喧闹气氛下,普普通通,平平无奇。人生就像这盏灯,总要归于平淡。
蓝宁回到家里打开电视机,正在播《冬季恋歌》,唯珍的好友带来的新男友和俊尚如此相像。她仔细把时维的相貌在脑海里刻画,裴宇琛其实只是轮廓和他很像。
蓝宁劝她:“他也算主动,既然不想分手,就各自退一步,从长计议。”
蓝宁对这位好友,不可谓不了解。今天这样时日约自己吃饭,略露出的这么一两点失落,已经足够,深揭隐痛实无必要,她只需要陪伴。明日之后,身光颈靓如严宥然,自有方法排解。
服务员顶专业,见机只打太极:“我们会朝这个方向的努力的。”
蓝宁大点其头:“当初我多惨,差一点被我妈押到人民广场去相亲。她还说我要是过了二十七岁再嫁不出去,就和我脱离母女关系。终于能在二十八岁领一张结婚证,我妈差点没学了范进。”
严宥然的男朋友,蓝宁是认得的,最近拿了文学奖的文化界新秀,也是蒸蒸日上的一颗文学新星。严宥然同他谈了三年恋爱,是想要最后得一个结果的。
这主意诚然是她提出来的,关止也并没有反对。两人各将财产清单一列,蓝宁才知道这几年没有正经工作的关止东一榔头西一棒槌零打细敲,赚得比有正当职业的自己多,不免腹诽无数。
蓝宁觉得自己失态,很不好意思。